悽之翼

某年•十二月一日

足三磅的鮮果蛋糕上,以鮮紅色的草莓果醬寫成「Happy Birthday」的字樣,圍成一圈的蠟燭燃燒著搖曳的火光,他和她屏息靜氣地等著,他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。
熱空氣徐徐上升,蛋糕上方一個充了氣的黃色氣球忽然飄升起來,氣球牽著一排放酒杯的架子的一端,反著亮光的銅架子就被拉動了──這酒吧之內,每個人都開始專注地抬頭看著酒杯的動態。唯一盛著酒的第一隻杯子,緩緩地傾斜下來,接著的杯子就在它低一點的位置,於是把酒全接過去了,酒杯一級一級、一個一個地把酒傳開去,角度調校之嚴謹和精確,教大家都暗暗吃驚。
最後一隻酒杯把酒傳進了木製小矮人的酒勺,小矮人的造型各有不同,只是笑容同樣燦爛,小矮人的手功有點德國風,卻是出奇的機動,當一個小矮人手中的酒勺盛滿了,它就轉過身把酒傳向另一個小矮人,大概有八個吧!酒吧裡已傳來了人們歡呼的口哨聲。
最後一個小矮人把酒斟進一個金屬箱子裡,酒的重量扳動了某個機關,箱子的噴嘴忽然就冒著了火,同時對面另一個箱子噴出了高溫的水花,形成了一股矇矓的霧氣,不消一會,霧氣消散了,箱子背後的玻璃櫥窗上,出現了一行霧白色的字:

給今天世上最快樂的人

歡呼聲此刻更為激烈,范臻有點匪夷所思的感覺,他回過頭去,身邊那蓄短髮的女孩已經不在。忽然遠處的小表演台上傳來一陣麥克風的刺耳響聲。是她,那個叫嘉唯的女孩,站在靜息下來的樂隊前面,像主音歌手一樣拿著麥克風站在正中央。
「各位……」嘉唯的聲音清脆而獨特,大家的視線都被她吸引過去了。「剛才的一連串事情,是我悉心佈置的啊!」
酒吧裡的客人像看完魔術表演似的,無不拍手叫好。
范臻微笑著看著這個新相識的女孩,他知道她絕不簡單。
遇上蒸氣即變成白色的字,是因為預先在透明玻璃上用油劑寫了字吧!
「是這樣的……」嘉唯低下頭欲言又止似的,深吸了一口氣,抬頭大聲說:「今天我忽然作了一個決定,要找一個陌生人,為他好好地慶祝生日……」
嘉唯說的時候,眼裡有淚光。
「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?因為每次戀愛,都在男朋友生日之前被甩掉了,一早買好的毛冷,還沒開始編織就被鎖進抽屜裡……這真是不公平,我不憤氣,有我來為他慶祝生日,他可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!不過算了……」
嘉唯說時自信而直率的態度,把范臻惹笑了。
「昨天,我在沒有送贈目標的情況下,把毛衣織好了,我決定了把它送給一個最適合的人,一個步進這酒吧而讓我第一眼就認為是最適合的人,當然也必要是一個今天生日的人啊!毫無疑問,就是他了……就是他了!」
嘉唯的手指著范臻,人人都在打量他身上穿的毛衣,范臻不但沒感到尷尬,而且還大方地舉起酒杯和大家乾了一杯。
「到底生日的意義是什麼呢?」嘉唯走到台的旁邊向調酒師討了一杯酒喝,她拿著酒杯繼續說:「日期的意義又是什麼呢?如果日期是由耶穌出生那天起計,如果耶穌的出生日不同了又如何呢?我們所慶祝的,就是如此一個偶然之下計算起來的一個數字嗎?不過,我有答案,生日的意義,就在於……」嘉唯凝視著范臻說:
「你值得比平時更加快樂。」

 

某年•十月二十一日

四周漆黑一片,連月的光線都無法闖進來,百葉簾自從那天放下之後再沒有拉起來,她並不是討厭光線,她只是再不需要光線了,世上沒有她所渴求看見的東西,那個人已再不存在了。
她仍舊躺在床上,翻了個身,握抱著身旁堆得厚厚的被枕,呢喃地問:
「你在嗎?」
我在。一把聲音彷彿在回答。
「你真的在嗎?」她又抱緊一點。
真的。
「你會一直在嗎?」
我會的。
日出的陽光終究橫蠻地滲透到房子的每個角落,她瑟縮了身子,眼淚流了下來,她還是要醒過來的,她只是不甘心,她顫著聲再問一遍:
「你在嗎?」
沒有回答。
「你在嗎?」
還是沒有回答。
她張開眼睛,床上只有她一個。
她跌跌碰碰地站起來,走進浴室裡梳洗。
鏡子裡的那張臉,讓她很困惑。
整齊的眉毛,不濃也不疏,眼睛本來大而深邃,如今卻浮腫無神,畢直的鼻子,單簿的唇,腮骨仍然是那溫和的弧度。
她想。這是他所愛過的人,這就是我。
她跌坐在地上,他的炭精洗髮乳、Hugo Boss鬚後水、浴巾……統統都留在她的視線之中。
她揪住自己的心,她仍然無法理解為何早晨醒過來只有自己一人。
不是說好了,每天起床的時候,先醒過來的一個要把對方吻醒嗎?

昨夜捲在他的毛冷頸巾裡的結婚戒指,她忍不住又拿出來。
它還在,無論收藏在哪裡,戒指仍存在這空間裡。
她要把戒指還給他,她要找出通往他的世界的路線。
到底在哪裡?
她把戒指轉移到他的皮手套裡。

敲門聲。
急促的敲門聲。
然後,敲門聲漸變微弱,卻沒有停息,敲門的人似乎猶豫了。
是誰?
她站起來,遲遲不敢去開門。
敲門者的堅持,卻驅使她站起來,離開浴室,穿過客廳,走近門邊。
「是誰?」
「嘉唯。」
這把聲音,熟悉卻教她吃驚。
是他?沒可能的。
她感性,但她同樣理智。有時她就怪自己太理智。
是惡作劇,他不可能回來了。
她再次揪住自己的心,感受著他的存在。
心都沒有了,怎麼可能還活著?
「請問現在是什麼年份?」那人莫名其妙的問。
「你是誰?」她還是沒有開門。
「我是真智。」
真智?這不是她和他夢寐以求的名字嗎?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,沒有其他人知道。
「有人派我來。」站在門外的男人說。
「誰?」她挨住門,屏息以待。
那人想了想,若有所失地說:「我記不起了。」

某年•十月二十五日

從的士高走出來,她鬆了一口氣。
太吵了,難道累透了才會快樂,累透了痛楚的知覺才會變魯鈍?
可是啊!這不是她要的快樂。
「嘉唯!」昭楠追在她後面。
嘉唯對她露出求饒的神色。
「算了吧!我不要回去。」
「我是一片好心才介紹那人給你認識啊!他很不錯嘛!是個有外國護照的工程師啊!」昭楠嬉皮笑臉地說。
「我沒有心情,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了,你懂嗎?」嘉唯不怪昭楠,她們是好朋友,昭楠知道她的傷痛。
昭楠望著地沉默了,她從手袋裡掏出一根煙抽起來。有些人就是太害怕讓人看出自己的寂寞,以為一根煙就能掩飾那陣空虛的沉默。
大街上是出奇的靜,喧鬧都被關進另一個世界裡似的。
「范臻死了,你老公死了,不懂的是你。」
嘉唯深呼吸了一口氣,忍住急湧而至的淚水,昭楠說的話很殘忍,但都是事實。
這時候,真智走到嘉唯身邊。
「有什麼事嗎?」真智焦急地問,他一直在街角守候著。
嘉唯只搖搖頭,沒看他一眼。
「怪不得啊!」昭楠的情緒立即變高漲了,她自作聰明地說:「說不接受任何人,原來是結識了一個帥哥啊!」
昭楠盯著真智看,好一副完美的體格。
嘉唯卻忽然低沉地說出一句:
「他不是任何人,他根本不是人。」
昭楠當她是開玩笑,不客氣地伸手扭了扭他手臂健碩的肌肉,問道:「啊?不是人是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