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) 朋友的男友

舞台上耀目絢麗的燈光變化萬千，成群的舞蹈藝員伴著現今最當紅的歌星起舞，台下的我們看的卻不是那位歌星，他那充滿力量的洪亮歌聲於我們就只是蚊子般存在似的點綴而已──我們看的是其中一位舞蹈員，我的好朋友、他的女朋友螢螢。
螢螢彷彿沉溺在自己的重量裡，盡情地旋轉，揮霍她無窮盡的活力與汗水。站在台上，她便彷彿成了一個陌生人，雖然跟其他舞蹈員跳著一式一樣的舞步，她的光芒卻是那麼獨特而無可掩蓋。
這時候我轉過臉往右邊望去，于文朔的手就擱在椅柄上，跟我的手靠得很近，我下意識想把手縮回來，但又抱怨自己過慮。我抬頭看看他，他剛好也回過頭來看著我。
他對我微笑，我心頓感一陣溫柔的疼痛，我也微笑起來。
莫名的，只有在迴盪的歌聲中，在全世界都專注在另一個方向的場所，在幽暗包圍著我們的當兒，才敢這樣凝望著彼此。

演唱會結束，滿足的人們如潮水般湧離會場。
我和于文朔卻朝著跟別人相反的方向，往後台走去。
「螢螢剛才真的好棒！是最棒的！你說其他觀察看得出來嗎？」我笑著說。
「跳舞時的她總是充滿自信，有時候看著這樣的她，會覺得她是另一個人……」阿朔的笑容卻透著點點憂鬱，我不解地放慢了腳步，他只低頭審視著自己的腳步，偶然往已經空空如也的舞台看一眼，始終沒有正視我，過了一會兒，他才說：「不過只要她開心就好。」
螢螢自信嗎？我所認識的螢螢本來並不是這樣子的，即使現在我懷疑她深心裡也並非如此。我跟她是小學時代就認識的，十三歲的時候，她發現跳舞是她唯一的興趣和強項，透過控制身體，她得到很大的滿足感；然而除跳舞外，她壓根兒不相信自己，對於自己做不到的大小事情總是耿耿於懷──尤其是對之前幾次失敗的戀情，那時候被拋棄的她傷得很重……我忽然又記起螢螢第一次捧著阿朔的照片，對我介紹時那副甜蜜的表情，她蹙起鼻子呶著嘴巴煞有介事的說：「今次我一定不可以失去他，要是有誰要搶走他，我不會讓她好過！」
我驀地停下了腳步，渾身一陣凜然。
「在想什麼？螢螢在前面呢。」阿朔輕輕的敦促把我喚醒，我吁了口氣，笑了。
螢螢在後台入口處跟我們揮手，看她跟守衛說了兩句，她便向我們衝過來，不由分說一把抱住了阿朔的脖子，在他的臉上用力吻了一下，阿朔有一點點尷尬，一點點不情願，但更多的是開心，他笑了。
我看她妝還沒洗掉，身上穿的還是層層紗織的粉紅色舞衣，這麼漂亮的衣服只有穿在螢螢身上才不覺突兀，我穿起來便會很可笑。
「剛才你們有看我嗎？」
「當然了。」我笑著說：「你把主角的風頭都蓋過了。」
「只有你最好，淨會討我歡心。」她也過來抱一抱我，她的頭髮有很香的味道。
「是真的，我也覺得很好。」阿朔也說。
「你不覺得我才怕呢！」她嘻嘻笑，忽然說：「對不起哦！我想今晚不能跟你們去吃飯了。」
「為什麼啊？我已經訂了位子……」阿朔說，我也很失望。
「Jason說請大伙兒去吃夜宵和慶功，」Jason就是那個名歌星。「這是最尾一場了，難得大家都這麼開心，唯獨是我不去的話不好，你說對不對？」螢螢好像很無辜的樣子，別說是阿朔，我也無法怪她。
「那沒辦法吧！我跟姜怡去好了。」阿朔說完看了我一眼。
「好啊！吃完飯一定要送她回家啊！都這麼晚了。」螢螢像要把我交托給阿朔似的。
「那當然。」
「來吧！我們拍個照紀念一下，我去借部照相機！」螢螢忽然生起這念頭，便跑回後台去，裡面傳來她高聲詢問的聲音，這裡面有一個我和朔都不能了解的精彩世界，她似乎樂在其中。
阿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螢螢消失的入口處，我想他一定是捨不得她吧！
「給我找到一部好東西！」沒多久螢螢捧著一部寶麗萊相機出來，還拜託守衛替我們拍照。
我們三個人在曲終人散的偌大會場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，螢螢擺了一個誇張的姿態，右手圈著阿朔的肩，左手摟著我的手臂，她是笑得最開心的一個。

我低頭盯著手中的照片，步出場館。
夜已深，廣場上大部份售賣演唱會照片和各種紀念品的攤檔已結束營業，一月的空氣帶點濕冷，高樓大廈的輪廓在鎧鎧發亮，燈火已燃燒到荼蘼，看進眼裡感覺愜意。
低頭一看，剛才拍的照片裡的影像已在不知不覺浮現出來。
即使螢螢對我和阿朔同樣表現出親密，但任誰也看得出他們是一對戀人。螢螢有一張甜美的鵝蛋臉，眼睛微微吊梢，笑起來特別傲氣；而我呢？感覺上就像在觀光點前擺出千篇一律的姿勢拍照的遊客一樣，只是一個完全沒有個性、即使消失掉也沒人惋惜的存在而已。
「螢螢真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孩……」我邊走邊笑著說。「跟她做朋友會讓人自卑啊。」
「其實你也一樣，只是你不知道。」阿朔卻凝望著我微笑著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