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續回憶1 戀人之前 道別以後

 

楔子

日本•箱根

「好冷啊!」
梨花跳進車廂裡關上車門,手裡捧著從路旁大叔處買來的煨番薯。
「是最後一份了,我們真夠運!」
梨花把番薯掰開兩半,白色熱氣和甜甜的香味隨即在空氣裡漾開來,車廂裡一下子也像變得暖和了。梨花急不及待地咬了一口。
「快給我,我快餓死了!」坐在後座的阿拓求救似的大吼。
梨花沒有理會他,瞇起眼睛一臉滿足。「好……好……」她嘴裡塞滿番薯,幾乎要掉出來了。
「慢慢吃,別噎住了啊。」我微笑說,然後重新發動車子。
「好好吃!」梨花終於把話說出,然後把另一半分給坐在後面的文淇。
「嘩!好燙!」文淇把熱乎乎的番薯往空中拋。
「你們是要眼巴巴看著我餓死嗎?明知道我已經整天沒吃過東西了。」阿拓無力地說。
「這個給你吧,乖!」文淇把手中的番薯再分一半給身旁的他。
「還是你最好!」阿拓雙眼發光接過。
我望向梨花,吞了一下唾液。
「不要那樣看我,我不會分給你的。」她把番薯當寶貝用雙手包著。
我無奈地搖頭。從鏡裡看到阿拓吃蕃薯很滿足的樣子。
「阿拓,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什麼『女孩就像煨番薯』的話。」
「欸?甚麼?我有嗎?」
「哈!那是什麼話?告訴我。」梨花滿感興趣的問。
「那時候他跟我說,」我望著照後鏡裡的阿拓微笑說:「女孩就像煨番薯。遠遠的便聞到香味令人好想吃,給你吃到了,最初明明很好吃的,但很快便吃會膩,那時候就會想丟掉了。是不是那樣,阿拓?」
文淇望向阿拓,他猛搖頭。
「我怎會說這種話啊,不要誣蔑我,阿純你這傢伙。」
「你當然有說過,那時我們才唸中二!」
「你真的那麼說過嗎?」文淇圓睜著眼,逼迫笑著問他。
「當然沒有,他故意毀我名聲。」
「梨花,你說呢?」文淇俯身向前問梨花。
「欸?」梨花微張開口,眼珠滾動了一圈,不住點頭說:「這根本就是阿拓會說的話嘛,完全是他的風格。」
「怎麼搞的?連你也那麼說啊!」
文淇裝作生氣盯著阿拓,然後把手裡的番薯往阿拓嘴裡塞。
「我……」阿拓作無謂的反抗。
我和梨花在前座笑作一團。阿拓往我們的頭穀各敲了一下。梨花大聲呼痛。
從照後鏡裡看著他們臉上展現的笑容,我真想這刻時間可停留,這條路永不會有盡頭……
我把車子駛入箱根新道。十一月的關係,遊人不多車也不多,更不要說會看到紫陽花了。為了趕回旅館吃晚餐,我加快了車速。
「今天拍了好多好照片呢。」梨花吃完番薯,正在檢視數位相機裡的照片說。
「嗯。」我輕點頭,目光沒離開路面。
「看這個。」她把照相機遞過來。我瞥了一眼,那是今天我們在大涌谷下拍的一張合照。
「合襯吧?」梨花說,把照相機拿開。
我微笑點頭。
我望向梨花,她沒意識地撫摸著臉旁的頭髮,我忽然想到了什麼。
「說起來,」我想了想說:「這好像是……我們的第一次合照呢?」
梨花微笑不語。
「是嗎?」
她還是不說什麼。
「不是?」
我握著駕駛盤,從眼角處瞥見梨花從手提包的暗格裡抽出手掌大像卡紙的東西。
「這個……」梨花把那東西遞給我。「這個才是我們第一張的合照。」
我右手握著方向盤,左手把燙了膠的照片接過來。
我把它放到方向盤上細看,照片裡整齊地站著幾十人。
「這是……」我想了想說:「我們中五時的畢業照?」
「嗯。」
我不敢相信梨花還保留著,那已經有十年了吧?
我再一次望著照片,我記得自己是站在中排最旁邊的位置,現在照片嚴重褪色,我的臉已經模糊不清了。奇怪的是,站在我身旁的梨花面容卻很清楚。望著照片中的她,總覺得有點不妥……對了!畢業照明明是男女分開拍的,男女生從中間分開左右兩邊站,但現在照片裡卻只有梨花一個女生站在我身旁。然後,我終於記起了……
「你不是沒有拍畢業照的嗎?」
拍畢業照那天,梨花因病請假。
梨花點頭有點狡猾地說:「你細心看清楚。」
我確認公路上車不多,再小心端詳照片裡的梨花。燙了膠的照片表面,圍繞著梨花微微地隆起來……我明白了。
「你從另一張相剪了自己出來貼上去?」
梨花點頭,羞赧地笑著。
「那你這張是何時拍的?」
「我中五那年的。」
我想了想才明白。對,梨花曾經重讀了一年中五的。
「原本那張是彩色影印來的,一直放在錢包裡,後來發現色褪得好厲害,便趕緊拿去燙膠了。」
對了,那時還沒有數位相機呢。梨花只有用這種粗糙笨拙的合成方法,使這成為我們的第一張合照。
「我也只有這一張,現在把它給你,你要好好保存。」梨花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我無法把目光從梨花臉上移開,很多感覺在心裡翻湧,我多想能夠讓她明瞭一切,而我只能在心裡喚著她的名字。
我一定會像珍惜梨花一樣珍惜它的。
「嗨,阿純,前面好像──」
背後傳來阿拓的聲音,我才猛地回過神來。
車廂裡驀地暗了下來,我背脊一涼,內心立即升起不祥的預感。
一抬頭,擋風玻璃已被龐大的黑影所掩蓋。
我本能地把方向盤盡往左方扭去,但我知道已經太遲。
下一瞬,原本寧靜的空間立即被無數難以分辨的聲音所覆蓋:鋼鐵碰撞聲、玻璃碎裂聲、座椅扭曲聲、汽車的號角聲、還有……
不知是誰的尖叫聲。
地面變成天空,白天變了黑夜。
然後,一切回歸平靜。

黑暗中,我不知自己身處何方,我聽見了鳥聲、風聲和不知名的機器轉動聲。在微光裡我隱約看到自己的手,貼著地面直直地向前伸著。
一陣柏油路的味道傳來,還有汽油味……
沒錯,撞車了,剛才跟迎面駛來的貨車撞上了。該死的司機,幹嗎要駛到相反方向的行車線上?
其他人呢?他們怎麼了?阿拓?文淇?你們在哪裡?
梨花?
我試著叫出聲來,但胸口被什麼壓著,喉嚨只能發出奇怪的聲音。
能動,右手能動。我試著攥緊拳頭,才發現手正拿著什麼。
這時候腦裡傳來一陣暈眩感,耳裡有什麼在鳴叫,意識一下子變得薄弱。我瞇起眼一直等待,等待耳鳴褪去。再次睜開眼的時候,我看到自己的手一直捏著的,原來是梨花剛才給我的照片。
照片的背面好像寫了什麼,但我看到的只是一遍朦朧的景象。
我覺得好疲倦,眼皮好重,我知道自己快要昏倒過去,我叫自己不可以失去意識。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,不知哪裡透進來的光照到照片上,我終於看到上面寫了什麼……

如果可以把十七歲還我,我便能離開你。

下一秒,我失去了知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