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
「那天我真的很生氣。」電話裡傳來誠仁深沉而令人安心的聲音。「可是那跟我喜不喜歡你沒有半點關係。」
「你是應該生氣的哦。」
誠仁好像歎了一口氣，很輕很輕，彷彿連歎息也自覺多餘了。
「我已經一點也不生氣了，因為我不是早就知道，紀晨不是個貪新厭舊的人嗎？雖然我仍然很喜歡你，但是我知道，無論我再做什麼，也沒法彌補你想填滿的缺憾的，這個也跟你喜不喜歡我沒有關係，是嗎？」
誠仁那麼心平氣和地跟我說這番話，讓我覺得又難受又感動。
「對不起。」我只能夠說。
誠仁沉默了一會，不知道為什麼，腦裡湧現他紅了眼眶的模樣，也許紅了眼眶的其實只是此刻的我自己。
誠仁的聲音再次傳進我耳朵。「我只是想說，我們誰不是顫抖著活下去的呢？」
是的，誠仁，我居然對你說了那麼無情的話！
我不知道我是怎可能放下誠仁的，他的聲音仍然震撼我的心。
但我什麼都沒說出口，只靜默地聽著他的一字一句。
「紀晨，我等你，這樣好嗎？」
我一下子不太明白誠仁的意思。
在我那樣傷害他之後，他仍願意等我？
「誠仁，我不值得。」我啞著聲說。

掛上電話，我轉身走上樓梯，返回天台屋裡。
「是誰呢？」
楊皓微笑著問我，看見他的笑臉，我才真正感到鬆一口氣。
只有楊皓，他值得我那樣做。
「只是一個舊朋友。」我輕描淡寫說。
「舊朋友？我認識的嗎？比我還要舊嗎？」楊皓跟我碰了碰鼻子，他很感興趣地問。
「在你以前出現的人，我沒記住，在你以後出現的人，我都放棄了。」
這就是我的答案，也是我的幸福和悲哀。
「我很高興我是紀晨你的唯一。」
「你一直都是的，只是從前你沒有因為這樣而高興。」
他用擁抱回應我的責難。
「我最討厭別人不辭而別了。」眼淚擠進眼眶，我小聲說。

1) 生日派對

「Happy Birthday！」開門的一刻，看見小蓓帶著一群朋友站在我的宿舍房門外，我確實嚇了一跳。
畢竟我跟小蓓，是開學那天才認識的，那只是六天前的事而已。
一個人隻身到美國唸大學的最初，如果不是小蓓，我不知日子可以怎樣過。
我跟小蓓同系，唸的是歐洲研究。她第一天便告訴我說想轉系，第三天又對我說，因為認識了我的緣故，決定唸下去就好。
「因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呀！」她曾經很認真地對我說。
這樣說或者好像很傻氣，但那時候的我真的很感動。
年少最美好的地方，是特別容易感動呀。 
結果幾天之後，也就是在我們生日那天，她領著朋友來敲我的門。
我永遠記得，我是在十九歲生日那天認識楊皓的。

「他們是我的好朋友，今天來我房間給我開派對，聽說我認識了一位同日出生的美少女，便嚷著要來跟你慶祝慶祝！」小蓓手裡握著一枝香檳，兩邊臉頰紅紅的，我敢說她八成是醉了。
「你好啊！你就是紀晨啊？」有一個男生問我，仔細看，一共八個人，六個是男生。
「呃……是，你們好……」我支支吾吾地應著，低頭看看自己，因為壓根兒沒想過有人來探訪，此刻我穿著一套睡覺才穿的便服，發皺又殘舊，我頭上也別著一根歐巴桑一樣的髮夾，臉上脂粉不施，我現在的模樣簡直是災難。
「我都說紀晨長得很可愛啊！」小蓓卻大聲說，讓我很尷尬。「我們來參觀一下紀晨的房間吧！」
「好啊！」其他人和應著。
「欸？但是……」我試著阻撓，但情緒高昂的青年們，已經急不及待湧了進來。
連名字都沒給我介紹的一行人，毫不客氣地審視著我房間裡的擺設。
「為什麼沒有海報啊？」小蓓以外唯一的女生問。
「海報？」
「那樣房間太冷清了！你沒有喜歡的偶像嗎？例如李小龍怎樣？」跟小蓓靠得最近的男生問。
「人家是女生，貼什麼李小龍？白癡！」小蓓搶白道。
在他們討論著自己房間貼了誰的海報的同時，又有人指著我的床單大叫：「好紅啊！床單犯不著那麼紅吧？好誇張啊！」
「我只是覺得顏色鮮艷一點，會耐洗一點嘛……」我解釋起來，我只帶了一張床單過來。
「是結婚初夜用的床單嗎？」有人不懷好意地笑著。
「你嘴巴真賤！」
「床單要洗的嗎？我一年都不洗一次啊！呵呵呵！」
我放棄插嘴了，這班人是存心來找我樂子的吧！
我沒好氣，只能站在一旁陪笑。
不過，一個人的房間，自我搬進來以後從來沒有那麼熱鬧過，雖然被作弄，但我一點也不介意。
由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，只是微笑著置身其中的，是一個長得高高瘦瘦的男生，他穿一件紅黑色格子襯衫，長長的瀏海差點遮住了雙眼，但還是可以看見他掩不住的懾人眼神。他並不是跟我一樣搭不上嘴，也不是瞧不起人，他只是用大哥哥一樣的態度，沉靜地看著眼前這班玩得失控的小孩子，那是充滿縱容和愛憐的眼神。
我正分神看他，突然聽到小蓓高呼道：「瞧啊！是情信嗎？紀晨剛來一星期就收到情信了！」
我回頭一看，小蓓正站在我的電腦前凝神看著屏幕。呃！對啦！剛才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示愛電郵，正看到一半，他們就敲門了，我沒有機會把視窗關上。
「嗨！別看吧！」我情急地衝過去，想用手擋著屏幕。「是惡作劇而已，別看啦！別看啦！」
「倒不像惡作劇啊！對方的語氣很認真的，喂，你們過來看看嘛……」小蓓還在鬧，這時電腦突然關上了，屏幕變成一片黑色。
我跟小蓓抬頭一望，原來是剛才那個沉默的男生把電源拔掉了。
「別玩啦！」他笑笑說，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，很低沉。
「真掃興啊！」小蓓怪叫道，很快便忘了這件事，又跑回去跟其他人瞎鬧起來。
我鬆了一口氣，回頭看那男生，我用感激不盡的眼神向他道謝，他只笑笑沒說什麼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我問他。
「楊皓。」他淡淡地說：「你叫文紀晨對吧？」
「嗯。」我用力點點頭，很高興他記得我的名字。
「今天也是你生日對吧？」他問我。
「是的。」
「生日快樂。」
他的聲音很好聽，單單四個字已很有份量。
我在想接下來應該說什麼，我已經不太在乎其他人在我房間裡搞什麼鬼了，小蓓卻突然說：「喂！是時候吃生日蛋糕了吧？阿麥你快給我去拿回來！」
她身旁的男生原來叫阿麥，阿麥用很慘的表情問：「放哪裡了啊？」
「Common Room的冰箱裡啊！難道在我衣櫃裡？白癡！」
阿麥跑到外面，不消一會就跑回來大叫：「蛋糕被偷吃了一半啊！」
「什麼？誰夠膽偷吃我們的生日蛋糕！是欠揍了吧！」小蓓大吵大鬧，誓要揪出原兇。被他們這麼一鬧，我已經睡意全消。
結果我就決定穿著睡衣、別著髮夾，用最真實最自然的模樣，接納這班新朋友。我讓他們留在我房間裡，一整晚飲酒談天玩樂，天亮時，我終於知道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，原來阿麥是小蓓的男朋友，而楊皓跟另一位男生Gary不住在宿舍，而在外面分租一間獨立屋。我很感激今天他來參加小蓓的生日派對，不然我便不能認識他。
天亮的時候，大家都睡得死死的。零食包裝紙、汽水罐散落一地。我躡手躡腳起床，先收拾一下慘不忍睹的房間。楊皓也起來了，他來到我身邊，一聲不響地幫我清理房間的垃圾。在這個連「早安」也沒說的早晨，我唯一在意的兩件東西，是楊皓長了一點鬍蹅時那張特別好看的側臉，和他勞動著時給人體貼感覺的瘦長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