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續回憶2唯獨愛你難以忘懷



1) 我們都變了嗎？

「是他嗎？他真的遠度重洋來到她跟前嗎？當他放下那沉甸甸的背包，對她展露出曙光一樣的微笑，她心裡……她覺得……」
康梨花一手握著墨水筆，一手帶點焦慮地揉著跟她眉頭一樣皺的稿紙。不行！還是太俗套了！她用筆把剛才寫的句子狠狠刪去，放下筆，端起跟前的咖啡，輕輕呷了一口，思路隨著咖啡店播放的輕柔法式音樂，緩緩地轉動著。
把咖啡杯放下後，康梨花的思緒終於暫時從小說裡抽離，她別過臉去，注意到這小小的咖啡店裡，除了她自己，就只有鄰座的桌子有客人。那是一個打扮得很端莊的中年婦人，和一個舉著單鏡反光照相機正給女人拍照的年輕男人。男人跟前放著小型錄音機和記事本，似乎是在替女人做訪問吧。說起來這咖啡店佈置華麗，青綠色的牆、歐風的油畫，糕餅和咖啡的盛器也充滿古典美，用來做人物專訪的場地是最理想不過了。倒不知是誰挑選的呢？當康梨花看見那年青男人放下照相機的一刻，跳脫的思緒完全停住了──那個人，不是方博純嗎？
康梨花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方博純，她的心立即從自己編織的小說世界返回現實，再由現實跳進回憶裡。沒認錯吧？她悄悄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他現在一身健康膚色，肩膊和手臂的線條是鍛鍊過的結實勻稱，頭髮長了蓋過了耳朵，一雙濃眉大眼增加了風霜，但那燦爛的笑容她是不會認不出來的。阿純仍是那麼喜歡拍照嗎？他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呢？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？他剛才有發現到她的存在嗎？他仍是那個拍照時就專注得甚麼都不在意的方博純嗎？康梨花以懷緬的心情看著他，看久了，還不發覺到自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。
方博純無意間往康梨花這邊望過來，他先是愕了一下，然後很自然地笑了開來。康梨花可以肯定是他了，而且他毫無疑問是記得她的。
方博純欠身很不好意思地跟朋友說了句話，便朝康梨花的方向走來。
「梨花！很久沒見了。」
「是啊！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呢！」梨花笑著說。
「你回來了？」
「嗯，回來快一個月了。」
「你不找我？」
「我怕你不想見我啊。」
「怎麼會？」阿純回頭看了看同來的婦人。「對不起，我在工作。」阿純壓低聲音又窘迫又焦急地對梨花說：「你會不會很快走？不如給我留個電話？」
梨花搖搖頭笑著說：「我沒那麼快走，你先把工作做完吧！」
阿純只得點點頭，趕快回座上去，先跟婦人道歉，繼續他未完的採訪。他不想令採訪對象覺得被冷待而不快，努力不讓自己回頭去看梨花，但又怕她無聲無息地走了，他覺得她只是不願給他電話而已，就像三年前的同學會那天一樣，儘管她剛才的笑容那麼熱情那麼真，對於這個女孩他從來沒有半點把握。
梨花把稿紙收進包包裡，提著包包上化妝間去。在狹小而清爽的化妝間裡，她往臉上輕輕撲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底，她試著仰起頭睜大眼睛，想像日本雜誌裡教授那套容易給男性好感的儀態方法，然後又忍不住笑自己，跟阿純認識這麼久了，根本用不著這種門面功夫的。她在鏡裡問自己，阿純變了這麼多，已經不是個小伙子，而是個成熟帥氣的男人了，那麼她自己呢？她可有變？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？
從化妝間裡出來的時候，看見店裡已經剩下阿純一個人。「請問剛才坐在那邊的小姐走了嗎？」他問女侍應，看樣子焦急不已，梨花笑了出來，阿純聽到笑聲，才回過頭來，看見她還在，鬆了一口氣，憨憨地笑著。

「穿針！」林明拓興奮地大叫。
藍球掉下來，他自己再次把球接住，林明拓神氣的表情從小都沒怎麼變過，但阿純有更神氣的事要告訴他。
阿拓再次射球，阿純攔不到他，但這回他卻射失了，阿純跳高搶了藍板。他退到界外，拍了幾下球，阿拓擺好了攔截的姿勢，阿純卻忽然說：
「嗨，我碰見了梨花。」
阿純說完帶著球跑，但阿拓卻在發愕，沒有攔截的意思。
「什麼？」
阿純直接射了個三分球，中了。
「康梨花，我們的那個中學同學。」
阿純說，他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很滿足，阿拓覺得不是因為那個三分球，而是因為梨花。
「我當然知道啦！」阿拓帶點晦氣。
阿純覺得阿拓的反應有點怪，但沒有多在意，他看阿拓已經大汗淋漓的樣子，也許他只是太累了吧？畢竟他最近太忙於電影工作了，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兩個男人打打球聚聚舊。
「你在哪裡遇到她？」阿拓邊跑邊問。「她不是該在日本嗎？」
「前兩天在咖啡店做訪問的時候，她碰巧也在那裡。她說才回來不久。」阿純喘著氣，但還掩不住笑，阿拓心想，真的有那麼開心啊？
阿拓雖然很想知道，但他故作輕描淡寫的說：「她在那裡幹什麼？她一個人？」
「她在寫小說！真沒想到她還在寫！她說是蹺班到咖啡室去寫的，小時蹺課大時蹺班，她這個人還是一樣。」阿純淨在拍球，根本沒有射球的意思了，阿拓沒好氣地停了下來。
「是嗎？她有寫嗎？」阿拓露出疑惑的表情，他怎麼可能沒聽說過？
「她說那次同學會之後就一直沒跟舊同學聯絡了，幸好碰上她，不然真不知道她回來了，我們之後坐下來談了很多，她終於肯給我電話號碼了。」
「是嗎？」沒跟舊同學聯絡啊？無論怎麼說，撒謊該比隱瞞更大罪吧？阿拓的心沉沉的，但還是笑著說：「你好像很高興呢！」
「我也沒想到。」阿純沒否認，現在他樂於承認自己的情感。
阿純把球射出，連藍球架都沒碰著。
「不過我確認了一件事。」阿純胸有成竹地說：「我會追回梨花的。」
阿拓一躍而起，要把球從藍底搶回來，阿純卻拼命跟他搶。
「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搶到的。」阿拓嘴角含笑說。
末了兩隻在半空中擾攘的手把球拍出了界外，誰也沒搶到誰的球。
這時候有兩個胖子走過來，其中一個對他們說：「喂，不如我們對賽好不好？」
「不啦！」阿拓卻說：「我們也要走了。」
胖子顯得很沒趣，阿純代阿拓向他陪了個不是。
阿純把球拾了回來，看著阿拓走向場邊，心想阿拓還像從前一樣不喜歡跟髒兮兮的男生打藍球呢！
阿拓一言不發地挽起放在場邊長椅上的背包，他注意到場外的某個人，忽然對阿純說：
「看吶，你追梨花以前，先甩掉這個再算吧。」
阿純抬頭，這時才注意到小內，她應該已經站在這裡許久，她髮都吹亂了，但當她知道阿純終於看見她時，還是忍不住露出親切的笑容。
阿純跟她打了個招呼，示意她稍等一下。
「別這麼說，我跟小內還是好朋友吶。」
「都分手了還這麼纏人呢，這種女生我最怕。」阿拓笑著說。
「嗨，少說我了，那邊的兩個女生，好像在等你呢。」阿純朝另一邊抬了抬下巴。
阿拓望過去，那兩個女生立即尖叫起來，她們向他揮手，動作誇張得像手舞足蹈，都是不過十五六歲的女生。
阿拓難為情地低著頭小聲說：「我的小粉絲，不知怎的，戲還沒拍完，只看了一些宣傳帶，她們就認定了我做偶像。」
「神通廣大呢，連你私人時間到哪裡都知道。」
「小孩子就是閒。」阿拓揹起了背包，無奈地說：「導演叫我遇到這種情況好歹應酬一下，我過去跟她們打個招呼好了。」
「嗨，戲上了告訴我吧。」阿純笑著說：「說不定我約梨花來捧場啊。」
阿拓稍一回頭，帶笑的眼神很輕佻。
「很有信心似的啊。」
「這次我絕不要再錯過她。」
「我等著瞧。」阿拓抿了抿唇，轉身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