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一次,做你的女孩

1) 偏心

阿睦掛上了電話,大力呼了一口氣,望向牆上的時鐘。
下午五時三十分,時間正好,翔姐夫大概剛剛在下班的途中,說不定正在來她家的路上呢!
救傷車該五分鐘之內就會到吧?那些人可愛的地方,是他們每次都很準時。
阿睦拿起了指甲銼,坐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修指甲、聽音樂,聽到喜愛處還忍不住大聲唱出來、擺動著瘦小的雙肩。
她無聊地在雜亂的沙發床翻了一下,看有什麼好看的東西,結果翻出一本記事本,那是她跟姐姐以娜從前心情好的時候一起寫的記事本。但以
娜的筆跡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沒再出現,只有阿睦一個人仍然在鍥而不捨地寫:

翔穿黑色的衣服很好看,他絕對不肯穿粉紅色的襯衫……
翔什麼蛋製品都愛吃,蛋黃卻絕對不肯單獨吃……
翔不開心的時候,在家裡喜歡關上電視機聲音看沒有字幕的電影……
翔笑的時候,左邊的酒窩比右邊的酒窩直徑大二點二公分……

阿睦笑著把書合起來,她覺得兩姐妺討論他的程度,已經是病態了。
但她偶一瞥見了昨晚給她扔到腳邊的頸巾,笑意立即凝住,她生氣地皺起了眉頭。
她在翔姐夫的繪圖公司裡拉他的關係當個兼職文員,工作雖然簡單但她屢屢犯錯,每次都是翔姐夫替她收拾殘局,昨天她忍不住問他: 
「我做錯了事,你為什麼不罵我?」
「那你為什麼要來我這裡工作?」他卻反問。
「因為我要證明自己是個公私分明的人,有你在的地方,我也可以專心工作。」她神氣地說。
「你要做到公私分明,但我做不到。」
沒什麼比被喜歡的人偏愛更開心了,阿睦聽了這話樂了大半天,午飯時間看中了一條頸巾便買下來,回去要送給他。
「送你的,覺得它跟你很襯。」她喜孜孜的說。
沒想到他卻淡淡然說:「你送給你男友吧!」
之前阿睦騙他說有男友,他沒什麼反應,她不知道他是沒所謂還是不相信。他這樣冷淡地回報她的好心,她怪他不領情,怪他無時無刻想把她
塞給別人,她越想越氣,所以今天就乾脆不上班、不去見他了。
這時門鈴響了,阿睦如夢初醒,她立即純熟地拿起一把小刀,往手腕割去。
力度剛剛好,雖然死不掉,但痛楚無可避免,她皺著眉瞇著眼,痛得流出了淚,看著鮮血從傷口冒出,她覺得自己很悽涼。
門沒有鎖,救護員推門進去了。

「叫什麼名字?」在救護車上,救護員問她。
她把身份證從錢包裡掏出來,他帶點狐疑地接過。
很少人自殺還會帶著錢包的,說是自殺,反倒像是赴約。
「你叫孫以睦?」他把證件還給她。
「嗯。」
「為什麼自殺?」
「男人。」她滿腹怨氣的頂了回去。
自殺的原因可以很無聊,反正她又不是真的想死,沒什麼好說的。
沒想到那救護員卻笑了一下,她這才抬頭認真看他。
很少見到這麼年青的救護員,即使在她跟前彎著腰、穿著沒有個性的制服,但還是看得出他高大而健壯,肩很濶,帽子下的眼睛深邃而有神,鼻子挺拔,皮膚黝黑,線條剛毅。她首次把救護員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來看,他的笑容有點輕佻,她因此深心不忿。
「我要用紅藥水。」
在未開動的救傷車上,救護員要替她包紮時,她冷冰冰地說。
「紅藥水?」
「紅色比較顯眼。」她把流血的手抽回來,不塗紅藥水之前就是不讓他包紮。
「為什麼要顯眼?」他又問。
「不要你管。」 
他轉身問還在車外收拾裝備的救護車主管:「我們該沒有紅藥水吧?」

「學堂沒教你嗎?紅藥水蓋住傷口,醫生會罵的。

「聽到了嗎」他聳聳肩說。

她輕笑,問:「你新來的?」
他只抬抬頭看她,沒答話。
孫以睦蓄一頭差點及肩的短直髮,什麼都是小小的、尖尖的:她臉小小的、尖尖的;她鼻子小小的、尖尖的;下巴小小的、尖尖的,因此顯得
眼睛特別大,很精靈,臉上找不到一點傷患的神情。
車快要開出了,將按她的要求往醫院駛去,她又忽然說:「我要吃糖,我知道你們有糖。」
「誰說的?」他回過頭來看她,早知她沒大礙,一點也不擔心她,就像哄孩子一樣跟她玩玩。
「不是血糖低病人的急救法嗎?我上次見到一個小孩血糖低,你們給他糖吃。」
「你是小孩嗎?」他笑她。
「真吝嗇呢!」她皺了皺鼻子說。
救護員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顆糖,遞給她,她滿心歡喜地接過的表情,跟手上淒慘的傷勢格格不入。
「又是你啊!小姐。」救護車主管說,剛才的救護員不解地望了主管一眼,主管沒說什麼,只登上了車,把車門關好,這就要出發了。
「主管先生,許久沒見了。」她嘴裡含著糖笑著說。
「怎會?才沒多久呢。」主管說完就沒打算理她。
「幫我打個電話嘛。」她跟剛才的救護員說。
「打給誰?」他不太願意的樣子。
「給她打吧!」倒是主管回過頭來說。「循例送到醫院就收車吧。」
救護員翻出了電話,塞給她,她卻說:「我告訴你號碼,你幫我講,我失血過多,頭暈。」
血才流了那麼一丁點吧,哪裡到頭暈的程度呢?他暗忖,沒好氣地問:「你想我幫你說什麼?」
他打了她說的號碼,確認是她要找的人後,提到了她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,電話另一頭的男人聽來並不感到奇怪或意外。
救護員拿著電話木訥地說:「有位叫孫以睦的小姐,她剛剛在家裡自殺,現在救護車正趕往她家最近的醫院途中,她請你來……」
「請他來見我最後一面。」她在旁緊張地插話,根本清醒得很,哪裡有頭暈?
救護員正式道:「小姐,你沒這麼嚴重,我不能這樣說。」
「叫你說就說啊!」
爭持中,電話那頭的男人卻只說了一句:「明白了。」便掛了線。
「他掛線了。」救護員說。
「嘻嘻。」女孩卻心滿意足地笑起來,再沒別的要求了。

來到醫院,車門一打開,女孩就逕自下了車,一個不比她年長幾歲的男人已經站在醫院門外等著了。
「翔姐夫!」她很高興地跑過去。
「我說了多少次?不要再這樣做了,醫生叫你要避免感染的,你忘了嗎?不嚴重吧?」
「誰叫你不收我的頸巾?怪只怪你吧!」
剛才那位年青救護員,看到這裡,已不想再看下去。
他轉身,問他的主管:
「這女生是常客?」
「一個月見她幾次,每次都不外是想氣那個男人。」主管拿了幾張紙邊走向她邊對救護員說:「要她簽了便不用進院,大家省點手續……你新來,這種濫用救護車的事還陸續有來呢!我們有什麼辦法?」
救護員再往女孩和男人望去。剛才明明聽到她喚他作姐夫,對於她為他屢次自殺,那個男人似乎並無意責怪她,也沒有多痛心的樣子,真搞不懂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,要玩這種以死相逼的遊戲。救護員只覺得被這樣的女孩纏上的男人,也真夠倒楣。